赤壁之战,大家耳熟能详。赤壁在哪里?大家都知道在今天湖北省赤壁市江边的赤壁山,临江山崖上两个大字:赤壁。赤壁市以前本来叫蒲圻市,至少自三国就叫蒲圻了。1998年为了坐实赤壁古战场所在地,改为叫赤壁。
(蒲圻赤壁·武赤壁)
长江自城陵矶至武穴口江段,沿江不断有低山,这些山裸露的部分,都是红色岩壁,从这个角度上说,湖北的“赤壁”不在少数。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在历史上,湖北沿江包括汉阳、汉川、黄州、蒲圻、江夏等地,都曾说赤壁在其地。
当然了,其中两个最知名,一个是“文赤壁”,一个是“武赤壁”。“文赤壁”就是黄州东坡赤壁,“武赤壁”就是通行说法中的蒲圻赤壁,即赤壁市的赤壁。
(黄州赤壁·文赤壁)
“文赤壁”在黄州赤鼻山(赤壁山),因苏东坡写了那首流传千古的《念奴娇・赤壁怀古》而名满天下。
(苏东坡)
为什么“文赤壁”地点不对呢?
从当时的军部署看,完全不可能。凡《三国志》正文记载的,刘备从当阳撤退,进驻的都是夏口;而事先刘琦、关羽驻扎的,也是夏口。夏口即在今天的湖北武汉。周瑜所部自柴桑沿江西上,先在夏口会合刘备所部,然后才与曹军交锋。夏口是孙刘联军的大本营。因此,赤壁战场只能在武汉上游,而不是在其下游。黄州赤鼻山在武汉下游,所以,苏老完全搞错了方位。
(“文赤壁”的地理方位)
有什么问题呢?那就是赤壁之战不仅仅是“火烧赤壁”这一次战术行动,而应该囊括自鲁肃携诸葛亮至柴桑开始,直到曹操败退回南郡的整个战役过程;其间孙刘联军与曹军发生多次战斗,整个战役至少应该分为若干个阶段。所以,如果要还原赤壁之战的古战场,应该是一条线,而不是一个点。然而,即使在火烧赤壁这个点上,现在的“武赤壁”的位置也不对。
火烧赤壁在哪里
“武赤壁”因为得到教科书的确认,成为了公共知识。但是,流行的说法,不一定就是正确的说法。做历史研究,必须得依据可靠的史料,有一分史料说一分话,没有史料就不说话;而且,一般来说,史料越早就越可靠,就越值得采信。这是历史研究的基本规范。
由于记载三国历史的《三国志》这部书写得太简略,其中并没有说赤壁到底具体在哪里。这就给后人留下想象的空间。
东晋南北朝时期,大家就在讨论赤壁地望的问题了。然而“武赤壁”被确定为赤壁古战场,已是唐代中期的事儿。唐代名相李吉甫著《元和郡县图志》,其中《鄂州蒲圻县》说,“赤壁山,在(蒲圻)县西一百二十里。北临大江,其北岸即乌林,与赤壁相对,即周瑜用黄盖策,焚曹公舟船败走处,故诸葛亮论曹公‘危于乌林’,是也。”
然而,早在南北朝时期,刘宋盛弘之的《荆州记》和北魏郦道元的《水经注》却不这样认为。
我们以前讲过南北朝时期湖北地区对于南方政治、军事形势的重要性,即所谓“保扬必保荆”,因此,关于湖北的地理风俗人情,当时出了很多书,而且这些书也大多也是靠得住的。《荆州记》就是其一。郦道元虽说没有到过南方,但他写《水经注》时参考了大量南方的书籍,其价值在史学界也是公认的。
盛弘之在《荆州记》中说:“蒲圻县沿江一百里,南岸名赤壁,周瑜、黄盖(于)此乘大舰上破魏武兵于乌林。乌林、赤壁,其东西一百六十里。”
(盛弘之《荆州记》书影)
● 第一,明确指出赤壁在长江南岸;因此,那些赤壁在长江北岸的说法如汉阳、汉川等等统统站不住脚,被否定了。
● 第二,“蒲圻县”当指蒲圻县治,从蒲圻县治沿江向下100里,才是赤壁。根据相关研究,当时蒲圻县治在现在今嘉鱼县西南赵家洲石矶头一带,在乌林的下游,离乌林约50里。
● 第三,乌林在西,在长江上游;赤壁在东,在长江下游,两地相距160里。这与上文所言都说明,乌林、赤壁并不在一处,而是相距甚远!而且,盛弘之明确指出,“乘大舰上破魏武兵于乌林”,“上破”,指的是逆流而上仰攻!
可以说,盛弘之的《荆州记》直接否定了乌林与赤壁隔江对峙的形势;而且指出,赤壁在乌林下游160里,在蒲圻县下游100里。
那赤壁到底在哪里呢?
再看《水经注・江水篇》的记载。
(郦道元《水经注》书影)
乌林在哪里?其故址即今湖北省洪湖市东北的乌林村。
那郦道元认为的赤壁又在哪里呢?
《水经注・江水篇》接着说:“江水左迳百人山南,右迳赤壁山北,昔周瑜与黄盖诈魏武大军处所也。江水东迳大军山南,山东有山屯,夏浦,江水左迤也……右则涂水注之。水出江州武昌郡武昌县金山。江水又东迳小军山南,临侧江津,东有小军浦。江水又东迳鸡翅山北。山东即土城浦也。”
郦道元指明长江过了乌林,又流经很多地方,才到赤壁山,并且明确说这里就是黄盖诈降的地方。已知这个赤壁山对面的百人山是今天武汉市汉南区的纱帽山,这个赤壁山,就是今天武汉市江夏区金口镇长江边的赤矶山!(敲黑板)
再回到盛弘之的《荆州记》,已知乌林地望,那相距160里是在哪里,哪里就是盛弘之认定的“火烧赤壁”的“赤壁”。
要知道,在历史时期,长江的主泓是摆动的;也就是说,从秦汉、三国到南北朝隋唐,长江的河道和流向是有变化的。研究表明,南朝及其以前,长江乌林至武汉江段,属于顺直分汊河型,自乌林至武汉,基本是一条直线;而隋唐以来,该江段演变成为弯曲分汊河型,开始向北弯曲再折向东。如果把长江拉直,从乌林向东160里,正好又是武汉市江夏区金口镇赤矶山。(再次敲黑板)
(乌林—蒲圻县—赤壁形势图。引自张修桂《赤壁古战场历史地理研究》)
火烧赤壁,发生在武汉!
(这次不敲黑板了,直接duang!duang! duang!)
(赤壁战场长江两岸形势图)
(武汉市金口古镇中山舰博物馆)
当时,曹军20余万,孙刘联军约有5万,兵力对比如此悬殊,孙刘联军不得不进行战略收缩,重点防守夏口大本营,而同时在外围进行设防,逐级防御。如此,在武汉外围上游的大军山、小军山、赤矶山一带设防是完全可能也是必要的,而到“武赤壁”去设防,则显得太远,会造成兵力分散,于整体战局不利。
(孙刘联军夏口大本营与曹军乌林大本营位置关系图)
赤壁之战全过程
(赤壁之战形势图)
第一阶段:火烧赤壁
公元前208年9月,曹操攻占南郡(郡治江陵,今湖北荆州),水陆大军20余万浮江东下。此时,孙权决定与刘备联合,周瑜与刘备合兵夏口(今湖北武汉),水陆兵力共约5万。
10月,曹军前锋部队与孙刘联军前哨部队在今武汉市西南江夏区金口镇附近长江江面遭遇,孙刘联军部署于江南赤矶诸山以及江北纱帽山、大军山、小军山。
“初一交战,(曹)公军失利,引次江北”。诸葛亮、鲁肃、周瑜等估计的曹军弱点全部暴露,曹军始以铁链连接舰船首尾,停靠长江北岸,一字排开,绵延数十里,并于北岸扎营,在乌林设大本营。
敌众我寡,孙刘联军必须速战速决,于是黄盖诈降,从“赤壁”出发,“时东南风急”,火攻曹军战船,大火延烧至岸上营寨,“人马烧溺死者甚众,军遂败退”。
第二阶段:夺取乌林大营
紧接着,“(刘)备与(周)瑜等复共追”,孙刘联军水陆两路出动,乘胜跟踪追击,真捣曹军大本营乌林,夺取曹操大营。攻击乌林时,乌林对岸的“武赤壁”应该也是孙刘联军的据点。赤壁之战不是发生在一个“点”,而是发生在沿江一条“线”上。所以“武赤壁”也是整个赤壁之战的一个组成部分。
乌林决战才是整个赤壁战役的关键和核心。我们现在通称这次大战为“赤壁之战”,其实在早期的史料中,大多时候是被称“乌林之役”的。专门记录三国时期吴国历史的《三国志・吴书》就称之为“乌林之役”。《三国志》的《鲁肃传》、《程普传》、《甘宁传》和《吕蒙传》等也都说“破曹公于乌林”。因为打下曹操大营,曹操彻底失败退走,战争取得了决定性胜利,从中我们可以了解到东吴官方对这场大战的认识。所以,从严格意义上讲,将“赤壁之战”称为“乌林之战”更为准确一些。这样来说,乌林对面的“武赤壁”确实也但得起“赤壁之战”主战场之名,只是不是“火烧赤壁”的地点而已。
第三阶段:败退华容道
乌林大营失守,曹操尽焚江上残余战船和巴丘湖曹由洲上的后援舰队,自乌林沿“华容道”由陆路撤回江陵,又“留曹仁等守江陵城,径自北归”。至此,“赤壁之战”结束。孙刘联军又水陆并进,继续追杀至南郡,这是后话。
那么问题又来了,“华容道”在哪里?
顾名思义,“华容道”是因道路通过华容县而得名。这个“华容”,不是现在湖南的华容县,更不是湖北鄂州的华容区。
这个华容县,是西汉时期以楚国的章华台为中心而设置的一个县,直到南朝的梁代,由于自然环境的变迁比如云梦泽水面的推移,才废掉了。根据文献记载和考古发展,其县治应该位于今天湖北潜江县城西南的龙湾区马场湖村。
确定了华容县在哪里,横贯于今江汉平原中部的“华容道”的具体走向就清楚了。“华容道”的东南端起自今洪湖市东北的乌林村,中经今潜江县龙湾华容县故城,西北直抵南郡治所江陵县,全长约300里。
这300里“华容道”,东段约60里属长江城陵矶―武汉江段西侧泛滥平原,路况很好。中段约80里属于著名的云梦泽,所以《三国志》注引《山阳公载记》记载,曹军败退华容道,“遇泥泞,道不通,天又大风,悉使羸兵负草填之,骑乃得过。羸兵为人马所陷籍,陷泥中,死者甚众”。这个大家从《三国演义》中都知道了。过了这一段,就进入160里的“华容道”西段,西段属江汉陆上三角洲,有自然堤,路况不错,通行条件很好。
因此,“华容道”通行最艰难的就是中间80里,过了这80里,曹操基本上就算是逃过一劫。同样是《山阳公载记》说:“(曹)军既得出,(曹)公大喜,诸将问之,公曰:‘刘备,吾俦也。但得计少晚;向使早放火,吾徒无类矣。’”曹操过了华容道中段,大喜,告诉诸将,要是刘备早放火,大家都无活路了。曹操倒是一个很乐观的人。
由此可见,华容道难走,不是关隘险峻,而是道路泥泞。
(华容道在今天的位置。引自张修桂《赤壁古战场历史地理研究》)
(1994《三国演义》中华容道剧照)
(2010《新三国》中华容道剧照)
下图这样的场景,拍照留念发朋友圈就不足为奇了。
(图片来自于网络)
“青山依旧在, 几度夕阳红”。滚滚长江、巍巍赤壁俱在,只是曹操、刘备、孙权、诸葛亮、鲁肃、周瑜等英雄人物,“都付笑谈中”了。
张修桂:《赤壁古战场历史地理研究》,《复旦学报》2004年第3期;
张修桂:《〈水经・江水注〉枝江—武汉河段校注与复原(上、下篇)》,《历史地理》第23、24辑;
朱绍侯:《赤壁之战曹军是大败不是小败――与何德章同志商榷》,《中国史研究》2017年第4期。
编辑:华科捕头、蔡孝直
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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